01

近期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疾步前行，历经新疆、江浙以及大湾区等地，穿梭于国企与民企之间，调研了众多制造业企业。我特别关注了他们在关税应对及出海策略方面的举措，尤其是那些在贸易战1.0阶段便已敏锐察觉危机、勇敢迈出步伐的“先知”们。收获的信息量颇丰，内心感受亦复杂多变。

怎么说呢？如果快问快答，能立刻脱口而出的有两个感觉：

企业家在宏观层面的洞察力远超经济学家。身处行业前沿，他们需时刻保持警觉，对方向的变化有着切肤之痛，这种生死攸关的感知深植于他们的内心。

世间万物均在不断演变之中，诸多所谓的“定论”实则不过是夸大其词：在面临“百年巨变”的当下，众人的境遇各不相同。这个细致入微的世界正日益走向分裂。

比如我们举三个典型代表：

从它们身上可以得到几个观察：

首先没那么悲观。原因有三：

大家的心态普遍保持稳定：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焦虑情绪，但大家都在积极寻求解决方案。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们抢抓出口机遇，而现在，我们正加紧步伐进行本地化布局。

在缺乏武德精神、国家实力不断累积的“竞争贸易”时代，关键不在于手中是否握有“货物”，而在于是否拥有“牌面”。技术正是那手“王牌”：掌握了技术，便拥有了谈判的筹码，甚至能够迫使客户在第三国设立工厂，而我们则可以轻松“拎包入住”。

商人们都同属一个群体：美国客户的焦虑感显著高于我们，沃尔玛甚至不惜自掏腰包，通过空运来争取时间。美国零售商的涨价幅度（介于20%至30%之间）普遍超过了关税上涨带来的成本。因此，在现实世界的竞争是“中国对美国”；但在商业领域的较量，则是“全球商人对抗懂王”。

沿途考察，不禁连连感慨：我国民众的“门缝精神”堪称全球八大奇迹之一，生存的渴望犹如地下的岩浆，蕴藏着无穷的爆发能量。然而，这股岩浆是迅猛喷发，还是缓缓流淌，抑或是陷入沉寂，一滴水也难以流出，这一切都取决于火山口的状态——是敞开还是紧闭。

但也没那么乐观。也是三个原因：

美国市场无法放手：几乎所有的企业都明确表示，他们无法割舍这一市场。这里利润丰厚、订单量大、消费力强劲，而且它还是我国最大的“全国统一大市场”——至今仍是全球最佳的购买者。

产业链转移的可能性不容忽视：尽管我国当前产业链最为完善、协同效率也处于领先地位，但这并不意味着未来数年（或许在5至10年内，甚至借助我国经验，这一过程可能更为迅速）不会出现新的产业链形成。同时，也不能排除事情的发展轨迹会与预期截然不同，正如“终结柯达的不是更优质的胶卷，而是手机”的例子所示。以这台家用DIY小机器人及其生产线为例，这种情况同样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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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人心酸的是）真正难以应对的，或许并非外界的压力，而是家庭因素。企业普遍认为，走出国门主要依靠自身努力，并不寄望于政府提供过多的直接援助（如政策、金融）。若非得寻求政策上的支持，最强烈的愿望莫过于减轻税收负担。尽管外界风云变幻，然而转过头来看国内，除了无休止的竞争，还需应对内部矛盾，同业竞争激烈，大核心企业通过延长账期来剥削供应商，这种内耗比外部压力更加令人窒息。

一位企业家曾言：“你是否察觉到有哪家公司因关税问题而彻底破产？实则未见。而那些倒下的企业，往往是因为内部因素——家庭和家庭成员之间的矛盾。”这种相互煎熬的情景，又何必如此激烈呢？

走完一圈，我情绪波动不已。对于研究者来说，得出结论变得越来越困难，提出建议也愈发艰难。经济研究者的“预测”技能已逐渐演变为“时评”性质。然而，在信息时代，人们仍旧渴望得到一个“说法”，一个明确的结论。

02

在最后一晚，我选择放松心情，重新观看了这部小众的B级动画片《奇异星球》。故事内容充满了诡异色彩，它讲述了一个以人类为中心的奇特故事。在这个星球上，人类处于食物链的最底层。被称为“德拉格”的文明视人类为害虫，他们通过冥想维持生命，将灵魂封装在粉色的气泡中进行“充电”，而他们的后代则通过金属耳机接受教育。

“人类中心主义”这一观念，是以人类自身为宇宙中心的宇宙观。它将生物划分为高低等级，某些人类学家甚至认为，这种观念是种族主义、性别歧视、环境破坏以及宗教战争等问题的根源。人类常常自认为居于宇宙的中心，然而这种认知实际上源于一种“恐惧感”——这种恐惧源自对失去“控制力”的担忧。无法改变宇宙的规律，人类便试图掌握解释权；无法主宰自然，至少也要在同类中占据主导地位。

转换一下视角，这种“中心主义”现象普遍存在。在经济学界，若将“人类”这一概念替换为“远离尘世的经济研究者”，将“其他万物”替换为地面上真实的企业和实际运转的世界，似乎并无不妥。众多研究者固守着宏观、微观以及行业研究的严格界限，却往往难以洞察现实的复杂性。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以往因受限于数据和技术的不足，只能通过众多假设来勉强应对的问题，如今我们已不再深究。例如：

03

布林德在《当灯光暗淡之后》中阐述道，经济学家的理性分析宛如沙滩上的沙堡，终将淹没于政治的洪流之中。政治的巨浪才是真正的“一键重置”按钮。政客们所需的并非专业的见解，而是背书，一个能够打动选民的美好故事——这正是所谓的“灯柱理论”：在政客眼中，经济学就如同醉汉手中的路灯，并非为了照亮道路，而是为了让自己站稳脚跟。

然而，若深入思考，经济学家与政治家携手合作，究竟哪一方是临时搭建的班子？又是在哪一方出现了失误？

经济学家常常发出感慨：精心构建的完美模型，在直面人性和政治的现实时，往往显得脆弱不堪。然而，我们必须承认，经济学研究的对象正是人类社会，难道我们不应该将那些看似简陋但实际存在的“草台班子”行为考虑在内吗？如果仅仅专注于构建理想化的模型，却忽视了现实世界的复杂性，最终将失败归咎于“草台班子”对模型的干扰，这样的做法似乎并不妥当。

人类并非仅是追求经济利益的生物，其需求亦非完全受经济因素驱动。同理，一个国家亦非仅以经济为考量——除了经济利益，还有选票考量、地缘政治、文化传承、传统习俗，乃至所谓的“面子”问题，这些因素同样至关重要。当这些众多因素相互交织在一起，单一的经济学模型就无法完全解释和处理。

最终，“理想”始终无法触及“现实”。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发明白，现实才是真正的“父亲”。

若不打破“研究者中心主义”的束缚，未能深入现实社会，经济领域的学者们便只能扮演顾问角色，撰写研究报告，将具体操作交由官僚机构负责，眼睁睁看着责任被推来推去，对真正的决策者只能摇头叹息。

经济研究有什么办法可以更新一下吗？

我认为确实存在。近期我正在思考两个概念：“纳米经济学”以及“不卷经济学”。（尽管预料到评论中会涌现出无数关于“你到底是否真正学过经济学”的温馨建议，但思考总比无所作为要好。）

04

纳米经济学

微观经济学专注于探讨个体与企业在各种环境因素影响下的经济活动模式，与此同时，宏观经济学则致力于研究诸如货币、通货膨胀以及失业率等深奥的宏观经济现象。这两门经济学学科均基于一个共同的核心理念：坚信自由市场机制。

它们目前使用起来已显不便。原因何在？首先，“自由市场”这一概念本身就充满争议；其次，在数据与技术迅猛发展的今天，我们或许已经能够窥见经济行为的全貌，无需再盲目信任。

显微镜问世后，细胞生物学应运而生；电子显微镜的问世，微生物学也随之诞生，那么，这样的逻辑为何不能应用于经济学领域呢？

纳米经济学，正如其名所示，聚焦于对“最小单元”的审视——这可能是一笔交易、一位个体，亦或是一项决策。通过运用极为精细的数据分析和预测手段，我们关注的是“个体”层面，而非宏观层面的“总体”、“总供给”或“总需求”等集合性概念。

它能够为网络中的各类经济体贴上标识，从“个体”这一层级细化至“普通劳动者”、“自由职业者”、“既是生产者也是消费者”等；再到“企业”这一层面，具体到价值链上的特定环节的生产商；接着利用网络技术来映射经济联系，观察全球范围内各方之间的相互关系，从而洞察现实世界中参与者经济活动的日益精细化。

企业目前在价值链中的定位、遭遇的关税问题、处理地缘政治的策略以及海外拓展的情况，构成了一个色彩斑斓的万花筒，各不相同。现实早已超越单一产业链的范畴，演变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蜘蛛网。这张网上的每个节点都承担着独特的角色，且相互交织，紧密相连，难以分割。

从更广阔的视角来看，需将每日上演的地缘竞争纳入考量。在这种反复进行的博弈互动中，任何细微的变化都可能触发截然不同的局面。

此刻，若继续采用“额度限制、集中管理、停止审批、一刀切”的传统手段，显然已无法适应形势的发展。

一刀切、全局规划、固定额度、集中管理，这些做法，换成谁听了都会感到困惑，又有谁能不为之动心呢？

达成此目标，需依托于高精度的大量数据以及强大的计算能力，这项任务又有谁能胜任呢？非AI与ML莫属。

想法挺美的，现实很骨感，但想总比不想好。

05

不卷经济学

若能达成如此高的精确度，我们或许能够迈向一个全新的境界：摆脱对经济学的过度追求（De-）。这代表了一种追求“去增长”的思维模式。

无论升级至何种版本，经济学始终仅是一种手段。关键在于把握该手段所依托的理论体系。

例如，重商主义的基本观点认为国家等同于一家企业（国家即公司）。其核心目标在于实现财富的最大化。通过提升土地与人民的状况，来扩充国库的储备。贸易的差额被视为企业的损益表，其中顺差代表利润，而逆差则意味着亏损。若企业持续亏损，终将走向倒闭；同理，若国家长期面临贸易逆差，其国力也将逐渐衰落。

在这种观念指导下，评价一个国家发展水平的标准，与衡量企业业绩的标准并无二致，其核心目的都是对“增长”进行量化，“增长”被视为指引方向的北极星。我们目前所采用的衡量工具，如国内生产总值（GDP）、通货膨胀率、失业率等，无不源自20世纪经济学的核心时期（大约1930年代至1950年代）的人类创造，这些概念在罗斯福新政实施之前并未出现。这些数据工具，包括那些自欺欺人的测量工具，仅是衡量标准，而非现实的真实写照。并非所有真实存在的现象都能用这些标准来衡量。

我国民众的生活质量究竟如何？我们应当依据何种标准来评判？“人类的发展”是否能够仅通过“增长”这一指标来衡量？当人类的技能得到提升，真善美得到升华，这些进步又能否仅通过失业率这一单一指标来体现？房屋的价值或许可以通过价格来衡量，然而，对于美感、愉悦感以及安全感，我们又该如何通过一个公式来计算呢？

将“增长”比作指南针的指引，随之而来的是激烈的竞争。如同陷入无休止的跑步循环，你无法停下脚步。一旦GDP增速放缓，蛋糕的增量不再，众人便纷纷瞄准现有资源。局面瞬间变得复杂且棘手。

细细思量，生活中那些难以用尺度衡量的因素其实无处不在。然而，难以衡量并不意味着它们无足轻重。

纳米经济学的接地气的精细化处理，或许能助力我们探寻“不卷”的真正内涵及其切实可行的途径。

想法挺美的，现实很骨感，但想总比不想好。